作者：徐秉君（華語智庫高級研究員，軍事學者，新華社“瞭望智庫”特約研究員，觀察者網、鳳凰網軍事專欄作者）
[編者按]中美關系因美國挑起的貿易戰(zhàn)，現(xiàn)已降到建交以來最底點。其實早在中美關系“密月10年”后期美國就調整了對華戰(zhàn)略，1989年美國突然終止“八二工程”即是美國戰(zhàn)略調整的開始，經過近30年的累積，又發(fā)展到今天這種狀況。重溫一下歷史，對我們認識和把握今天的中美關系或許會有幫助。?
1978年中美建交后，使國際關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隨著中美關系正常化，在世界格局上逐漸確立了中美蘇三國相互制衡的“三角關系”。因此，無論是美國還是蘇聯(lián)，都把改善對華關系作為自己重要的對外政策。尤其是美國，出于對美國整體戰(zhàn)略的考慮，試圖通過加強美中關系而對蘇聯(lián)形成制衡的戰(zhàn)略優(yōu)勢。因此，美國逐步開始解除長期對華的經濟和技術封鎖。對于中國來說，無疑可以充分利用這一特定歷史條件下“三角關系”，打破西方長期以來對華的各項封鎖。除了廣泛開展中美之間的各項經濟、文化交流和合作外，還逐步開禁了兩國之間的軍事技術合作，其中包括被美國稱為“和平典范”的“八二工程”。
中美首度嘗試軍事技術合作
中美軍事合作是由當時的大環(huán)境決定的。從尼克松訪華打開中國的大門以后，兩國的關系逐漸升溫，到1984年美國國防部長溫伯格訪華的時候，雙方的關系已經發(fā)展到了一定的程度。因此，中美雙方都在嘗試軍事合作。尤其是美國逐步開始對部分軍事技術解禁，為我軍改善和提高現(xiàn)有裝備創(chuàng)造了機會和條件。因此，我國決定利用這一有利的政治氣候，抓住機遇并探索性的開放軍事技術合作，以加速提高我們裝備的技術水平。
殲-8II飛機在首飛成功后很快就進入了試飛定型階段。由于前期工作比較扎實，包括配套發(fā)動機等方面的進展與飛機基本同步，所以在飛行性能試飛上的進度很快。然而，隨著后續(xù)階段的試飛，一直困擾新機研制的成品落后于飛機研制的問題又出現(xiàn)在殲-8II上，主要是為殲-8II項目配套研制的雷達和電子系統(tǒng)的進度沒有趕上飛機研制的速度，同時以PL-4為代表的武器系統(tǒng)性能也已經落后。為了加快殲-8II飛機的研制進度，并盡快使殲-8II飛機裝備部隊形成戰(zhàn)斗力，我國便開始醞釀與美國開展軍事技術方面的合作。
里根政府時期的國防部長溫伯格（右一）
1984年，美國國防部長溫伯格正式訪華，他代表美國政府與我國國防部長張愛萍商談了中美軍事技術合作的問題。其中關于空軍的項目是改進我們殲-8ΙΙ型戰(zhàn)斗機的火控系統(tǒng)。初步意向達成后，1984年5月，由總參、國防科工委、航天工業(yè)部和空軍聯(lián)合組成代表團赴美國考察，代表團團長是空軍副參謀長葛文墉，這次訪美重點是調研美國有關單位對合作項目的研制、試驗、保障能力及相關的情況。
由于這是中美關系改善后，中國派往美國的第一個關于空軍合作項目軍事技術代表團，因而美國政府很重視。雷諾茲將軍時任美國駐華使館的空軍武官，由他來全程陪同中國軍事技術代表團赴美訪問。
國軍事代表團團長在美國試飛T-38JI
中國軍事技術代表團到達美國后，受到美國有關方面的友好接待。同時美方對中國軍事技術代表團的參觀訪問作了詳細的計劃和安排。代表團先后參觀了美國飛機、航空電子設備公司、空軍的研究、后勤支援、維修保障等很多單位。考察中，美方專門安排中方代表團訪問美國空軍凱里訓練基地，以展示他們對飛行員訓練的能力，并讓代表團團長葛文墉試飛感受T-38JI教練機。
葛文墉準備登機試飛美軍T-38飛機，他是新中國第一個在美國領空駕駛美國飛機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飛行員
T-38JI飛機——綽號“禽爪”（Taion），是美國諾斯羅普公司研制的超音速通用教練機。正式試飛前，美方向葛文墉介紹了T-38JI教練機的操縱、使用特點和特殊情況處置方法；同時還介紹了飛行空域；接著與同乘的美國飛行員具體研究、協(xié)調飛行時實施方法。然后進行了飛機座艙實習后便安排正式試飛。
正式試飛是由美國駐華大使空軍武官雷諾茲和葛文墉各駕一架T-38JI飛機，并分別各由一名凱里訓練基地的飛行員同乘作雙機編隊飛行。雙機同時開車、相繼滑出、擺好雙擊隊形后同時起飛。到達空域后，雙機變換成疏開梯隊便開始作盤旋、俯沖、上升轉彎、躍升等一系列特技動作。這些雙擊編隊特技動作對葛文墉來說自然是輕車熟路，可是接下來的超密集編隊對他來說卻是一次嚴峻的考驗。
進入超密集編隊飛行時，先由與葛文墉同乘的美國飛行員駕駛。他技術嫻熟，與長機跟進后就保持著超密集隊形編隊，兩機間隔距離僅1-2米，他的操縱動作量小、及時而柔和，隊形保持得非常穩(wěn)定。當他把飛機交給葛文墉繼續(xù)保持超密集隊形編隊時，無疑也是交給了葛文墉一個難題，因為當時我國空軍還沒有進行這樣近的超密集隊形編隊訓練，這時突然要進行技術要求這樣高的密集編隊，其難度和壓力是可想而知的。然而，葛文墉心里清楚，這次飛行不僅僅是對美國飛機裝備和飛行技術的考察，而且也是美方對我們中國空軍飛行技術水平的一次檢驗，所以他沒有任何退路，為了祖國的尊嚴和中國空軍榮譽，他只能迎刃而上。盡管葛文墉從未飛過這么密集的編隊，但是他對自己的編隊技術還是很自信的，因為在部隊飛行時他一直是飛編隊的樣板。但為了穩(wěn)妥起見和絕對保證安全，他還是先有意擴大一點編隊間隔，經過短暫的適應再逐漸保持超密集隊形編隊，如果沒有高超的飛行技術和超強的應變能力及適應能力，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最后，葛文墉憑借過硬的技術和出色表演，贏得了美國同行的欽佩和贊許。
密集編隊飛行中的T-38飛機
當時不僅美國，而且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空軍都非常重視“超密集隊形”的編隊訓練。這主要是與隱蔽飛行和空中加油的需要有關。在考察中，凱里訓練基地的飛行員還介紹說，他們在空中加油時，一般都是由自動駕駛改為手操縱保持受油位置，這主要是由于飛機加油時與加油機的間隔距離很小，擔心在加油過程中，自動駕駛儀發(fā)生故障，飛機狀態(tài)急劇變化而來不及處置。所以，“超密集隊形編隊”訓練是他們的一項重要訓練課目。這次試飛，不僅考察了美國飛行員的訓練水平和能力，同時也看到了我們在飛行訓練方面存在的差距。
難得的是這次試飛，是中國空軍自朝鮮戰(zhàn)爭結束以來，時隔30多年之后，再次與美國空軍在藍天相遇。不過這時我們不再是不共戴天的對手，而是已經成為為和平而合作的伙伴。這次偶然的機遇，使葛文墉成為第一個在美國領空駕駛美國飛機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飛行員。
“八二工程”合作項目正式啟動
雷諾茲將軍對中國比較友好，他一直陪同代表團活動，并協(xié)助代表團解決了許多在考察中遇到的問題。在后來的項目合作期間，每半年都要召開一次大型工作會議，平時的各種評審會議也很多，他常常參加這些會議，并從中協(xié)調斡旋有關事宜。他還平易近人，謹慎沉穩(wěn)，給中方留下很好的印象。后來，在中國軍事技術代表團回國后，他受中國空軍的邀請來到石家莊空軍部隊，經過地面培訓以后，駕駛殲教-5（米格-17）升空，親自感受這種當年給他在越南戰(zhàn)場帶來夢魘的飛機的魅力，他也由此而成為西方在新中國的領空第一個駕駛中國飛機的美國空軍飛行員。
在雷諾茲將軍的精心安排下，中國軍事技術代表團考察、了解了美國的一些可能承擔合作項目的飛機、火控系統(tǒng)、電子設備承包商；美國空軍的科研、訓練、后勤保障、飛機維修等與合作項目有關的情況。通過系統(tǒng)考察，為軍委和總部領導機關決策提供了必要的依據(jù)。后來美方也派軍事代表團對我國有關單位進行了考察。經中美雙方多次協(xié)商，確定這種合作項目按FMS——“對外軍事銷售”方式進行。
“八二工程”與“和平典范”的殲-8II樣機
這一合作項目當時對外稱為“和平典范”，對內稱為“八二工程”項目。主要內容是：使用基于美國?F-16A/B?的?AN/APG-66?改進的雷達和機載電子設備，但保留國產的敵我識別裝置和塔康導航系統(tǒng)；加裝新的慣性導航系統(tǒng)、HUD（即平視顯示器“Head Up Display”的簡稱）、任務大氣資料計算機；并修改飛機的機體結構，加裝翼前緣襟翼以提高轉彎角速度，使用結構化油箱以增大飛機航程，改進后的飛機能掛載意大利阿斯派德空空導彈。雙方還就采用?F404?渦扇發(fā)動機裝備?殲-8II?展開談判。美方聲稱，經過美國先進技術整合后的?殲-8II，其基本性能與?F-16?相當。從而可以全面提高殲-8II飛機的作戰(zhàn)能力。整個項目包括5套備用設備共需投資5.5億美元。正式簽約后，“八二工程”合作項目正式啟動。
“八二工程”的夭折及教訓
起初，根據(jù)協(xié)議規(guī)定，各項合作項目按計劃正常的進行。1986年，我國又派出聯(lián)絡組赴美，主要是加強與美國空軍和承包商的聯(lián)系、協(xié)調、安排改裝項目的有關事宜。隨著研制工作的進展，按照協(xié)議我方又把2架殲-8II飛機的樣機運到美國進行改裝。可是，到了1989年4月至6月，由于國際國內政治氣候發(fā)生變化，再加上我國與蘇聯(lián)恢復兩國關系正常化，美國出于對全球戰(zhàn)略的調整，單方撕毀協(xié)議，突然終止了被美國軍方標榜為“和平典范”的合作項目，使本來進展順利的合作項目頓時夭折，盡管責任完全在背信棄義美國政府，但由此耽誤的時間和造成的損失是很大的。
“八二工程”的夭折，讓我們再次領略了對外軍事技術合作的高風險性，同時也更加堅定了我們在國防建設上必須要堅持自力更生的決心和信心。因此，為了國家的安全，我們必須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千方百計地提高自主研制水平和生產能力。我們不論是研制未來的新型裝備還是改進現(xiàn)有裝備，主機與之配套的發(fā)動機、機載設備、火控系統(tǒng)等有關主要設備，必須盡可能地立足于自己研制。即使我們的輔機、設備等與發(fā)達國家還有差距，但也要盡可能使用國產設備。因為，這樣安排我們可以解除后顧之憂。如果依靠從國外引進，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就可能受制于人，大量裝備就可能難以發(fā)揮作用。1980年的英阿馬島之戰(zhàn)，就說明了這一點，當時正是由于法國中止了對阿根廷的導彈供應，才使得戰(zhàn)局急轉直下。這一沉痛教訓，發(fā)展中國家都應該汲取。
雖然美國政府單方面撕毀這項軍事技術合作協(xié)議，并給我們的裝備建設造成很大損失。但客觀地講，盡管這項合作項目中途夭折，但也還是有收獲的。通過這項“八二工程”與美方進行的合作，不僅打開了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對我國長達30多年技術封鎖，同時也為我們打開了了解世界先進技術領域的一扇窗子，重要的是為我們后續(xù)的自主研制創(chuàng)造了一定的條件。從這方面來看，也可以說這是“八二工程”取得的一項最重要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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